7月19日，东方希望集团的一纸声明，将光伏行业“反内卷”推向高潮。这家手握50万吨多晶硅产能的行业巨头，正被一则“3.7万元/吨低价售料”的网络传闻裹挟至舆论中心。在多晶硅连续14个月亏损失血、全行业期待“反内卷”破局的敏感时刻，这场真假之争早已超越企业恩怨，成为检验行业自救决心的试金石。
“光伏反内卷出现了叛徒!”近日，某自媒体发布的“小作文”在产业链微信群疯传，直指东方希望等两家企业以3.7万元/吨的价格出售致密复投料，“已被举报，等待定罪”。这个价格比当前市场均价低11.7%，若属实，无疑是对7月初启动的行业自律公约的公然挑衅。
东方希望的回应迅速且强硬。其发布的声明中，三项核心指控掷地有声：一是强调经国家权威机构核查，7月以来无低于成本价出货行为;二是直指个别自媒体“公开造谣”，已完成证据固定并保留法律追责权利;三是呼吁同行抵制“故意曲解政策、期货投机炒作”等道德风险。
这场隔空交锋的背后，是全行业紧绷的神经。据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硅业分会数据，本周n型复投料均价4.17万元/吨，虽环比上涨12.4%，但仍低于4.5万元/吨的行业平均成本线。更严峻的是，多晶硅环节已连续14个月在成本线下挣扎，部分企业现金流断裂风险加剧，减产潮从被动转为主动。
价格分化背后的成本暗战
为何3.7万元/吨的价格会引发如此大的争议?答案藏在企业的成本结构里。
多晶硅生产堪称“能源吞金兽”，电力成本占比超40%。东方希望凭借新疆基地的自备电厂优势，将生产成本压降至行业冰点。其创始人刘永行2021年提出的“3万不停产、5万能盈利”目标，在当时被视为天方夜谭，如今却成了部分企业的生存指南。
这种成本优势造就了当前市场的奇特景象：一边是头部企业以4.9万元/吨的高价成交，另一边是具备能源优势的厂商能接受4万元/吨以下的报价。硅业分会数据显示，本周n型料成交区间横跨4.0-4.9万元/吨，价差接近20%，创年内新高。
“不是故意搅局，是实在撑不住了。”某二线硅料企业负责人透露，部分企业资产负债率已超80%，若不通过低价回笼资金，恐难捱过三季度。这种生存压力下，“反内卷”公约在执行中出现微妙变形——有的企业明面上遵守价格约定，却通过“长单补差价”“捆绑销售”等方式变相降价。
这场价格攻防战的升级，始于7月初的一次关键会议。相关部委介入后，光伏行业“反内卷”从企业自发行动升格为“政策+自律”双轮驱动，核心是“减产控产”与“成本线保价”。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已有12家主流硅料企业签订自律公约，承诺减产幅度不低于30%，且售价不低于4万元/吨。某参会企业代表透露，监管部门建立了“售价日报”制度，企业需每日上报成交价格与数量，“一旦低于成本线，会被立即约谈”。
政策高压下，市场呈现出积极信号。多晶硅价格自7月第一周触底3.68万元/吨后，连续两周回升，本周涨幅更是扩大至12%-15%。但这种回升能否持续，取决于两点：一是减产能否实质性改善供需，当前行业库存仍高达16万吨，需3个月以上消化;二是价格同盟能否抵御“囚徒困境”——任何一家企业的违规降价，都可能引发全行业报复性抛售。
作为“硅料五虎”中唯一的非上市公司，东方希望的处境尤为特殊。不同于通威、协鑫等上市公司需定期披露经营数据，这家由刘永行掌控的实业巨头，以“不上市、不融资”的低调风格著称。
其抗风险能力源自独特的产业布局。官网显示，东方希望业务横跨矿山、发电、铝业等10多个行业，农业板块的稳定现金流持续输血多晶硅业务。刘永行曾坦言：“用其它10多个产业的净利润支撑多晶硅，就是为了避免被资本裹挟。”
这种底气使其在价格战中具备更多弹性。行业测算显示，依托新疆基地的自备火电厂，东方希望多晶硅现金成本可控制在3万元/吨左右，这意味着3.7万元/吨的售价仍有微薄利润。而头部上市公司因部分基地依赖网电，成本线普遍在3.8-4.2万元/吨，相同价格下已陷入亏损。
但东方希望的否认态度坚决。其声明特别强调“尊重市场规则的框架内合法经营”，暗含对“成本优势≠低价倾销”的辩护。这种辩护能否被行业接受，考验着“反内卷”公约的灵活性——是否应允许企业在成本线之上，根据自身情况制定价格策略?
光伏行业的“小作文”乱象，已成为干扰市场的顽疾。这些匿名发布的信息，有的源自产业链博弈，有的则与期货投机相关。
7月以来，多晶硅期货合约成交量激增，某平台主力合约持仓量突破5万手。“期货玩家需要制造价格波动获利，而‘小作文’是最廉价的工具。”某期货分析师指出，此次东方希望传闻出现的时间点，恰与期货价格冲高回落重合，不排除人为操纵可能。
更复杂的是产业链各环节的利益纠葛。硅料价格上涨，会挤压下游硅片、电池片企业的利润空间，部分企业可能通过散布利空消息施压上游。这种“以讹传讹”形成恶性循环：传闻引发价格波动，波动加剧恐慌，恐慌又催生新的传闻。
东方希望在声明中呼吁“共同抵制虚假信息传播”，实则点出行业更深层的隐忧——当市场失去对信息的基本辨别能力，任何自律公约都难以维系。
光伏行业的“反内卷”，终究要靠市场化手段解决。历史经验表明，行政干预能延缓价格下跌，但无法替代供需规律。2021年硅料价格飙升至30万元/吨时，政策调控未能阻止其后的暴跌;如今价格跌至成本线，同样难以通过行政命令托底。
破局的关键可能在于“分化”：让缺乏成本优势的企业有序退出，让具备技术与成本优势的企业存活下来。数据显示，今年已有5家中小硅料企业彻底停产，产能合计约8万吨，占行业总产能的7%。这种市场出清虽痛苦，却是行业健康发展的必经之路。
对于幸存企业而言，技术升级比价格同盟更重要。n型料与p型料的价差已从年初的0.5万元/吨扩大至1万元/吨，表明高端产品仍有溢价空间。某龙头企业负责人直言：“与其纠结于3.7万还是4.1万，不如把精力放在降低n型料杂质含量上。”
编辑有话说
光伏行业的“反内卷”之战，本质是一场关于生存权的争夺。东方希望被卷入传闻漩涡，既反映出市场对价格信号的高度敏感，也暴露出行业自律的脆弱性。在多晶硅连续14个月亏损的背景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蝴蝶效应。
但我们更应看到积极变化：企业开始意识到“自杀式降价”的危害，监管介入为行业筑起防线，价格回升显示市场信心在恢复。对于东方希望这样的成本优势企业，如何在“合法盈利”与“行业责任”间找到平衡，将是对其商业智慧的考验。
光伏产业的长期前景无需置疑，但短期阵痛难以避免。淘汰落后产能、聚焦技术创新、规范市场秩序，这三重变革同步推进，才能让“反内卷”真正走向“正循环”。毕竟，光伏的未来，不该困在价格战的泥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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