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粒稻米被注入人类基因，它能长成“血库”吗?武汉禾元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禾元生物”)正试图给出答案。这家成立近20年的生物技术公司，凭借“稻米造血”技术成为科创板“重启未盈利企业第五套标准”后首家过会企业，7月4日已提交注册。
然而，这份风光背后藏着重重迷雾：累计亏损超7亿，现金储备从3.87亿缩水至1.6亿，募资额突然砍掉11亿，却要冲刺科创板。“稻米里种出的人血清白蛋白”，究竟是颠覆性创新，还是一场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豪赌?
在武汉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实验室里，杨代常教授曾盯着培养皿里的水稻种子陷入沉思。这位杂交水稻先驱朱英国院士的首徒，从国际水稻研究所和美国VentriaBioscience公司取经归来后，带着一个疯狂的想法：让水稻长出人血清白蛋白。
这不是天方夜谭。人血清白蛋白是抢救休克、治疗肝硬化的“救命药”，国内年需求超5000万瓶，60%依赖进口。传统制法靠血浆分离，受限于献血量和病毒污染风险，全球科学家都在寻找替代路径。杨代常的方案是：把人类白蛋白基因导入水稻基因组，让水稻胚乳成为“生物工厂”。
禾元生物的技术路径听起来像科幻大片：通过OryzHiExp水稻表达系统，每公斤稻谷能产出20-30克重组人白蛋白，是早期版本的10倍。理论上，这种“植物源”产品能避开血浆污染风险，生产成本比酵母或动物细胞体系低30%以上。
2024年，这项技术迎来关键突破。核心产品HY1001重组人白蛋白注射液完成III期临床，数据显示其提升肝硬化患者血清白蛋白水平的效果不劣于传统血源产品，且安全性良好。同年9月，HY1001被纳入国家药监局优先审评通道，距离上市仅一步之遥。
但全球尚无成功先例。美国VentriaBioscience(杨代常曾任职的公司)、英国Albumedix的同类产品，至今只能当药用辅料或科研试剂。禾元生物能否打破“植物制药”的商业化魔咒?
就在HY1001冲刺上市时，一场跨国官司让禾元生物的海外之路蒙上阴影。2020年12月，老东家VentriaBioscience向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提起337调查，指控禾元生物专利侵权。
2022年9月，ITC终裁：聚合体含量低于2%的产品不得进入美国市场。这意味着主打高纯度的HY1001被直接挡在门外。禾元生物不甘示弱，2024年在特拉华州法院反诉Ventria侵权，双方官司至今缠讼不休，2025年6月才刚合并审理。
专利战背后是千亿市场的争夺。中国血清白蛋白市场2025年将达425亿元，进口占比超60%;美国市场更达百亿美元级。但禾元生物的处境尴尬：要进入欧美市场，需跨过专利壁垒;死守国内，又要面对天坛生物、华兰生物等血制品巨头的挤压。
更棘手的是技术天花板。HY1001需将宿主蛋白杂质控制在0.00001%以下，比普通抗体药严格100倍。小规模实验室能做到，万吨级工厂量产时能否稳定达标?没人能打包票——全球至今没有植物源重组蛋白注射液的成功案例。
翻开禾元生物的账本，更像是一场紧绷的资金链保卫战。2019-2024年，公司累计亏损7.12亿元，2024年单年研发投入1.16亿元，是营收的4.6倍。现金储备从2022年底的3.87亿骤降至2024年底的1.6亿，资产负债率两年内从18.82%飙升至43.38%。
最让人看不懂的是募资“大跳水”。2022年首次申报时，禾元生物计划募资35亿;2025年过会前突然砍到24亿，按科创板25%稀释比例算，估值从140亿缩水到96亿，蒸发44亿。
这背后是迫在眉睫的资金压力。公司不仅要建产业化基地，还要应对美国专利诉讼——律师费用、和解谈判都是无底洞。更关键的是，7款在研产品涵盖抗炎、抗肿瘤、罕见病，对一家现金告急的公司来说，摊子铺得太开。
股权结构也暗藏隐忧。134名股东中，杨代常直接持股仅15.03%，靠多重协议才控制29.25%表决权。大量个人股东持股0.01%-0.02%，机构股东寥寥无几。这种分散结构，会不会在上市后引发控制权之争?
即便HY1001顺利上市，禾元生物还要闯过三道鬼门关。
第一道关是“种出来”。要满足年产能100吨，需种植9000亩药用水稻，处理500万公斤稻谷。湖北的基地能保证亩产稳定吗?遇到洪涝旱灾怎么办?这些问题比实验室里的培养皿复杂得多。
第二道关是“造出来”。每剂20克的注射液，杂质要控制在0.00001%以下。实验室小批量生产能做到，放大到万吨级工厂时，如何保证每一批次都合格?要知道，三菱田边制药的酵母表达产品曾因质量问题撤市，植物源产品更是全球无先例。
第三道关是“卖出去”。传统血源白蛋白集采后仍卖300-600元/10克，禾元生物宣称成本能压到7-10元/克，但市场认不认账?医生敢不敢给患者用“水稻里长出来的白蛋白”?公司乐观预测2026年营收4.44亿，2030年达15.67亿，但这些数字背后，尚无任何真实世界数据支撑。
更麻烦的是美国市场的僵局。ITC的禁售令像一把悬顶之剑，即便禾元生物反诉获胜，专利纠纷可能拖垮本就紧张的资金链。
编辑有话说
禾元生物的故事，是中国生物医药创新的一个缩影：怀揣颠覆性技术，却在资金、专利、商业化的三重压力下艰难前行。科创板第五套标准给了未盈利企业机会，但投资者要清醒：“稻米造血”的浪漫背后，是累计7亿亏损的现实，是全球无成功先例的技术风险，是从实验室到病床的漫长距离。
对于患者来说，多一种“救命药”选择总是好事;对于市场来说，真正的创新需要包容试错。但别忘了，任何技术从“可行”到“可用”，隔着无数次失败和巨额投入。禾元生物的上市，或许不是故事的结局，而是更艰难挑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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